2024/2/1「我們拒絕中國的選擇」立法院行動：個人筆記、照片與影音
周婉窈
2/1我參加「拒絕中國的選擇」立法院行動，這是年輕人在毫無把握的忐忑心情下發起的，十餘位民主前輩自發前來聲援，結果相當可觀！
這個行動的聲明，1/29放在「台灣放送」活動區，雖然行動已經結束，但到今天（2/4）點閱的人數還是最高，而其內容也只是一張A4聲明。我想應該有不少人對於立法院院長人選，就算悲劇或鬧劇已經發生，還是很關心，因此，我認為有必要對這個行動予以記錄。未來的二年（2026地方選舉之前）＋一年（2028大選之前），私意認為：民間力量可能是救台灣的最後依靠，希望這是個先聲，也只有我們能讓它不是寂寞的出擊。
以下的紀錄從個人的觀點出發，或許有點細瑣，希望有助於大家了解這個行動的起點、實現，及其可能的意義。
1/29傍晚，我在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的LINE群組看到2/1行動聲明：「我們拒絕中國的選擇：呼籲各立法委員不要讓中國屬意的人選作為我們的立法院長／行動計劃書」，讀後非常支持，早先也有前輩呼籲要有所行動。但我完全不認識署名的行動召集人高凡璽、媒體聯絡人胡嘉穎，於是詢問貼出此一聲明的基金會執行長張龍僑（龍三），他回復：召集人高凡璽遇過，嘉穎他熟，是營隊學員。我透過龍三，詢問行動是否公開，可否讓我們放「台灣放送」宣傳？答案都是肯定的，因此當晚我們就放到網站的活動訊息區。
這同時，我去看高凡璽的臉書，看到1/27他的貼文只有三行：
雖然現在搞笑的活動很多，也知道這樣的抗爭實質意義或是政治效果可能很弱
還是想弱弱問一下各位友人有抗爭經驗的大大們
如果單純去立法院門口舉布條應該不用事先申請吧？
當時沒有人按讚，但有人回復：三人為眾，適用集會遊行法需事先申請，否則警察可依法驅離，自己的話應該沒問題。
我因此問龍三，他們有沒有申請，因為我擔心大家開始聚集就被驅離，毫無效果。但龍三說他不清楚。
1/30高凡璽透過臉書訊息和我取得聯繫。告訴我行動方式採「安靜在旁舉標語」，我也詢問有沒申請的問題，他回應：有夥伴今天跟中正第一分局聯繫上了，他們希望安排我們在中山濟南路口。這樣我就放心一點，於是當天晚上我到現在正紅的社群平台Threads（脆／翠）上去廣告這個行動。因為就如同召集人自己也都不知道這個行動是否會有人支持，所以我也不敢太大聲，題目【2/1立法院門口的抗議行動，有人會想參加嗎？】第一句是：阿，弱弱地問一下。
這幾年大家都累了，而且大選結果就是這樣，誰有力氣出來喊不要中國的選擇？不過，後來證明我在翠上招人，真的有年輕朋友看後決定來，二二八遺族林黎彩女士也因此而來（詳下）。我和高凡璽通訊時，一再叮嚀他要盡量找年輕人來，這是他們自發發起的，如果來了太多年紀大的，會失焦，甚至被認為我們在背後操作。高凡璽也在翠上貼出發起文〈讓我們來場在翠綠中發芽的公民運動吧！〉，迴響不錯；年輕人如何集結，就要由他們自己來說囉。
在這裡，簡單講一下，我只在Threads上招人，沒在臉書，其實也是猶豫很久。臉書現在禁忌很多，台派似乎最受影響，我認為我被列管（沒證據就是），很擔心被鎖；沒臉書就算了，但臉書通訊也會一起消失，那就真的麻煩大了。我的學生周馥儀就被鎖過，還好後來有要回來，但過程很辛苦。總之，後來沒在臉書號召大家來聲援2/1行動。
由於2/1行動預計發新聞稿，需要連署人與協辦單位，我到台灣民主防衛聯盟的群組相招，才不到兩天的時間，結果陣容還不錯，從零到以下（斜體字來自主辦方）：
共同主辦：台灣綠黨
連署人：張龍僑、周婉窈、林瓊華、黃美娥、王美琇、黃敏紅、王文宏、鄭欽仁
協辦單位：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、台灣青年綠人協會、性別不明關懷協會、現代文化基金會、台灣安保協會、台灣獨立建國聯盟、史明教育基金會、東吳難容社、輔大工學小組、財團法人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、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、永和社大歷史小旅行工作隊、謝聰敏教育基金會
為了相招來支持，我有責任向大家介紹高凡璽和胡嘉穎，就我所知，簡單介紹如下：
召集人高凡璽是高雄醫學大學前學生議會議長、台灣學生聯合會第一屆理事，也在台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擔任過助理。他在高醫董事會的爭議中，站在主張維繫杜聰明傳承的這邊。
媒體聯絡人胡嘉穎，東吳哲學系學生，曾任東吳難容社社長，去年二二八紀念日蔣萬安致詞時，有一群「無力者」衝向舞台拉布條抗議，她就是成員之一。她也是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人權營隊的學員。
2/1早上我搭計程車要到現場，遠遠就看到很多警察，司機只能在教育部這邊的轉角讓我下車。那時大約八點四十分左右，我走到濟南教會這邊的轉角，想從教會到立法院，但路完全被圍起來，警察不讓我過去。我看不到「同志」（其實完全沒見過面），趕緊用臉書通訊和高凡璽問他們在哪裡，他說在濟南教會裡面。由於路被封，無法從正門進去，還好我熟悉濟南教會，趕緊走到側門，幸好側門沒被封（理論上也不能封吧？）。原來警方只留濟南教會門口的一小範圍給2/1行動，也就是局限在教會門口的窄窄的小塊人行道上。（圖二）
我因為約了幾位朋友來參加，擔心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哪裡，尤其當時從濟南路到中山南路的人行道人擠了很多人（立委及其人馬要入場），因此花不少時間聯絡。林黎彩女士也打臉書電話給我，我不知道她要來，還好她想到要和我聯絡，不然，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和大家會合。在這同時，我的老師鄭欽仁教授寫訊息來說，很抱歉要欠席。他很想來，但也知道當天上午身體狀況可能不容許。總之，後來能來的都會齊了，很多人都帶著字牌來。我帶兩個，是蘇育慧女士（Lydia Su）為我準備的。她在大選前，從12/8起自己一個人拿自製字牌到處站，提醒大家不要支持親中候選人，共站了40站，精神和勇氣令人佩服。她當天無法來，但很樂意替我寫字牌，她的字很特別（圖三）。
這個行動以年輕人為主，他們衝勁十足，訴求清楚有力，布條字牌都很可觀（圖四、五、六），但沒什麼媒體在場。原本預定「安靜在旁舉標語」，實則不然，有麥克風，大喊訴求。
後來大家可能累了，就到教堂前面的庭院休息，突然──我想應該不是計畫中的，年輕人就攀到濟南教會和立法院的圍牆，舉布條和字牌，大聲喊訴求。如果你知道濟南教會和立法院的位置關係，你就會知道：這樣才有效，才會被看見！因此就被在立法院前庭的媒體拍到啊──圍牆上的鏡頭好經典！（圖七 影片擷圖）
但也因為如此，警察就大批人馬衝入教堂，還舉牌！（圖八之一、八之二）說我們正在做的是「違法行為」，要我們離開。攀牆舉布條和字牌的年輕人並沒有跳過去立法院，也沒打算跳過去，這明明就是濟南教會的範圍，是私人的地方，警察進來舉牌才奇怪吧？這個舉動引起眾怒，後來警察還是撤到門外，是不是自覺理虧就不清楚了。
當然，我們因為是在教會的私人場域，用麥克風喊口號，吵到教會裡面的人，教會的工作人員出來說，有些年紀大的教友受到驚嚇，要我要求大家安靜，我們彼此認識，感到頗為尷尬，於是和高凡璽講，但好像大家一時也安靜不下來。這真的是兩難，真的對不起教會。
後來，總算有安靜下來。不久後黃春生牧師從教堂出來，他勉勵年輕人，並帶領大家禱告。（圖九之一、之二）我低頭閉目沒看到別人的表情，事後有朋友說，黃牧師禱告時，高凡璽非常激動，掉下眼淚。牧師的禱告內容確實很令人感動（附音檔）。我常想，像教會這樣能夠在公共場合用超越性的語言，向超凡的存在，講出事情的意義或人的內在感念與向望，實在很好，有時真的會是一種提昇的力量，尤其在「寡於言詞」且公眾言語很少超越具體世相的漢人社會。
2/1行動有大約三十位年輕人參加，超乎原來的預期。前一天我問高凡璽有多少年輕人會來，他說十位，我心想說不定前輩來的都會比這多，因此一再叮嚀要多找年輕人來。年輕人我當然不認識，但前來聲援的前輩我大都認識，在這裡簡單記錄一下。除了前面提到的林黎彩女士，有台灣北社前副社長黃淑純女士、玉山社魏淑貞總編、史明基金會董事長黃敏紅女士，台灣教授協會前主任秘書吳秀娟女士，以及兩位北美洲台灣人教授會前會長葉志平教授、鄭麗伶教授，以及鄭教授的先生小林博仁教授。北美回來的鄉親有：楊重和先生（一早從高雄趕來）、FAPA華州分會前會長沈信彥先生和夫人，以及代表全美台灣人權協會的賴琦亮（Catherine Lai）女士。
在這裡，要特別提的是林黎彩女士，她是苓雅區區長林界14個月大的遺孤。林界是高雄三六大屠殺那天上午與其他六人上山談判，被捕後遭殺害。數年後他的妻子自殺，留下兩位孤女，流轉於親戚家中。黎彩女士要到45歲才知道二二八和父親之死！她說比1987年晚三年。為何要和1987年比？因為那一年是二二八事件第四十週年，也是台灣人冒著不可測的危險第一次公開紀念二二八，有遊行、座談會、演講等系列活動。即使如此，黎彩女士也要到三年後才得知自己的身世！黎彩女士已故夫婿是廖中山，外省人台灣獨立促進會（外獨會）創會會長。她那天身上就帶著父親林界的照片。我很好奇，為何她會知道這個行動，黎彩女士說，她看手機看到我在Threads上的文章，奇怪的是，她並不是Threads的用戶──我至今仍覺得很奇怪，為何只是滑手機會滑到這個行動？黎彩女士看到就決定來，這點讓我非常感佩，我們有很多前輩真的就是無條件支持愛台灣的年輕人。
可能最近太忙，快中午時我開始耳鳴，和兩位因看我的翠文而來的女青年分別拍照留念時，其實有點站不住，後來就和林黎彩女士、魏淑貞女士一起離開。這時候警察都已經撤走，胡嘉穎和一群年輕人已經到立法院門口靜坐，我遠遠看到黃敏紅女士在講話，中氣十足，走到時她已講完，換另外一位年輕人接著講。（圖十）幾位前輩繼續在現場聲援。
年輕人一直留到下午二時，知道「中國的選擇」選上院長，呼口號後離開。後來我看到三立新聞的影片（附影音），這群年輕人不管呼口號或面對記者講話都很有氣勢，也是因為他們一直留在立法院門口，才能吸引媒體來拍。
2/1本來就沒在期待奇蹟。能來這麼多人，已經很令人感動了。布條、字牌都很齊備，內容涵蓋「中國的選擇」者的各個面相，彷彿計畫已久的行動。今年是三一八運動十周年，我想絕大多數的人都只知道轟轟烈烈的三一八，並不知道反服貿前一年（2013）六月一小群人就開始呼籲反服貿，但寂寥到你會懷疑存在的意義。當時開記者會就站在中山南路人行道，幾乎沒有記者來，發言的人比記者還多。有一次大家到南勢角商店街發傳單，沒有人聽過「服貿協議」這個詞！有一場凱道的集會，台聯動員兩輛遊覽車載來的歐吉桑歐巴桑離開後，沒有幾個人在場，連樂團都覺得人太少不唱了。若有時間，我應該寫一篇「三一八運動前史」吧？
這是為什麼我會期待2/1行動是台灣人自救運動的先聲。感謝年輕人、感謝前輩們，更期待台灣人覺悟到大家要一起來救台灣，或許上天只給我們二年＋一年的時間？！
誌謝：本文承蒙張龍僑先生、黃淑純女士、楊重和先生提供照片，湯鼎美小姐提供照片與音檔，謹此致上深謝之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