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劇的失語：國民法庭旁聽聽無台語，與休庭的笑語
謝孟穎
2023/08/25
悲劇的失語。上周新北國民法官案件，是一個重鬱症的母親殺害自己的孩子、求死失敗，被救回來以後站上法庭被審判。這無疑是個社會悲劇，卻沒想到，連法庭本身的審理過程都讓人難受──有家屬出庭哭著用台語表達自己的哀痛，這法庭語音辨識系統一個字也抓不到、速記的投影字幕一片空白，法庭現場也顯然很多人聽不懂。
我聽得懂台語，只是休庭時間，當國民法官正在裡面忙著釐清，法庭外，有部份旁聽者與司法工作人員在笑：「我聽不懂耶，欸，他們怎麼會講台語？哈哈哈哈。」
在法庭說台語的人，是本案被告、許姓婦女的父母，他們既是「被害人家屬」、直面孫子驟然離世的傷痛，同時也是「加害人家屬」，必須面對自己女兒身為「殺人犯」的事實，尤其女兒持刀自殺前留下的「遺書」，讓他們難以直視。
「當你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，我已經帶孩子走了……我從小不聰明、不討你們歡心，我真的很努力很用力活著，但回應都不好……我做什麼你們都不滿意，我的婚姻很失敗，我也有我的問題，工作上的狀況沒人可以說，幾次拿起美工刀想要自殘，這一切不是我不想找人講，是我不知道誰可以講……」──節錄自許女留給父母的遺書。
許爸爸說，他現在每天想到孫子都還是會流眼淚。孫子在 2 歲以前都是跟他們一起生活的，後來也常常回阿公阿媽家，他記得，孫子會每天跟自己女兒說「媽媽，我好愛你」，有一天孫子還跟女兒說「如果有一天阿公不在了，我會保護你」，從那天以後孫子就不跟阿公睡覺了、只黏著他媽媽（許家女兒，即本件家暴殺人案被告）。
許爸爸許媽媽沒想到的是，女兒（許女）從小就認定爸爸媽媽不關心自己、做什麼都被嫌，女兒也沒忘記，她的志向是美容與美髮，卻在高職報到那天因父母要求被改為幼保科，第一份工作雖然在私立幼兒園，之後就頻繁換工作、每一份都持續不久。當女兒離婚、對世界絕望一再想自殺、甚至想帶孩子「一起走」時，女兒都不願意跟他們說了，他沒想到，女兒深信自己死後孩子跟著前夫家庭、跟著自己的原生父母都會不幸，所以女兒寧可帶孩子走。
直到女兒成為「殺人犯」，父女才終於在會客時間隔著一面玻璃牆說話、女兒才終於說出自己所有感受。
「我不知道我的女兒那麼好強，什麼都不願意講……為什麼不得已要走這條路？她死也要帶小孩走，要自殺，她（遺書）說我平常都冷落她，所以要自殺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……」談起女兒遺書，許父在法庭再度泣不成聲，許母也哭著說：「我女兒不是真的要殺我孫，是她什麼都放心裡，怕我們煩惱、怕我們難過，她在看守所還要自殺，她是真的要自殺！沒想到沒死成，她比誰都還難過……。」
坦白說，我當下聽了真的很難過。如果許女真的在殺子之後自殺成功，她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父母對她的真正想法，不會想到她其實不必帶孩子走、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可以照顧她的孩子，也不會知道，就算她成為「殺人犯」，她的父母依然願意抵抗所有壓力站上法庭、求法官再給她一次機會。
這段肯定會影響很多旁聽者的觀點，很遺憾的是，我們的法庭沒有準備好。現場很多旁聽者聽不懂台語，而許父許母的台語陳述在語音辨識系統字幕上空白，致使這段與許女遺書截然不同的陳述，變成休庭時間某些旁聽者哈哈笑的「欸，他們怎麼會講台語？」
到了訊問階段，被告父母就完全改為華語發音。我相信他們聽到了，唉。
我聽得懂台語，報導也寫了，而我希望，這些陳述不會是法庭失語、空白的一塊。也拜託將來會去旁聽的各位，今天會成為國民法官審理案件的、幾乎每一個都是有人死去的悲劇，無論你是因為聽不懂特定語言而震驚、還是震驚於被告的私德品行問題、或是檢辯雙方的攻防讓你情緒高昂，從頭到尾，嬉笑與喧鬧，都拜託不要，拜託了。
備註 1 ：我要提醒一下，旁聽者與司法工作人員不是國民法官，國民法官休庭時間是在忙著釋疑的。至少我個人沒看到國民法官在嬉笑。
備註 2 ：這不是國民法官案件特有的問題，可能是司法一直以來有的問題，只是剛好隨著國民法官關注度被看見了。希望法院語言問題可以被看見。
（文章轉載自：謝孟穎 2023/08/25 臉書貼文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