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烏克蘭史(終)對台灣的啟發】
黎胖
在台灣的我們,能從烏克蘭的歷史中獲得什麼啟發呢?或許我們現在該做的,正是釐清台灣人作為一個民族應該努力的方向,以及確保自身不受侵略的思考,以及該如何扮演好自己於世界民主陣營中的角色。
是「中國」還是「台灣」?
首先,就是要釐清台灣人的選擇,是要繼續把台灣當成中國,把台灣人當中國人,還是要選擇台灣就是台灣,台灣人就是台灣人?俄烏之間的關係,整提供了一個參考。
「俄羅斯」看待與「小俄羅斯(烏克蘭)」的關係,與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和「中華民國」的關係十分相似。正如同普丁所言,俄羅斯民族由俄羅斯、烏克蘭和白羅斯三者構成,他們都是俄羅斯民族,最終要合而為一,因此普丁認為他只是在恢復俄羅斯民族的完整,完成當代俄羅斯民族的建構,並重建全俄羅斯帝國的榮光,修正歷史走錯的歧路。
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和「中華民國」也是如此。在「中國人」眼中,這兩個都是中國,同屬「中華民族」,因此中華人民共和國得以利用歷史話語,以「兩岸中國人最終統一」,作為侵略台灣的藉口。因為在「中國人」看來,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和「中華民國」之間是一場「中國人」的內戰,過往只是誰代表中國的鬥爭,而非兩個民族的對立。中國和中華民族最終要統一,完成當代中華民族的建構,修正歷史走錯的歧路。
為了擺脫俄羅斯,歷史上各地區的烏克蘭人,則透過在語言上、文化上、歷史上、政治上走出自己的獨特性與主體性,並逐步擺脫與俄羅斯的關係,抗拒俄羅斯化,證明烏克蘭民族就是烏克蘭民族,他既不是俄羅斯民族的一部分,更不是小俄羅斯,最終建立起屬於自己民族的國家「烏克蘭」,而非再依附於「俄羅斯」之下。
烏克蘭的歷史讓我們理解到,繼續堅持某些跟台灣無關的中國相關事物,對我們有什麼危險性,而敵人又能如何藉由這些堅持,利用「同屬中國」的歷史視角,引用他們的歷史觀點與資源,為侵略我們營造正當性?
也就是說,我們是否仍然要在國際上和國內繼續維持著屬於中國人的「中華民國」,讓習近平在國內外,都能用中國人的視角,以「統一中國」作為侵略我們的口實,讓盟邦無法分辨保護的是另一個中國(中華民國)?還是我們要藉由台灣自己獨特的語言、歷史和文化,演化出台灣民族,建立屬於台灣人自己獨立自主的主權國家「台灣」,就像烏克蘭一樣,不僅昂首於國際,在被侵略時各國有理由可以協助?
換句話說,我們究竟選擇要繼續當中國人,像過往的烏克蘭人繼續當被欺壓的小俄羅斯人?還是要選擇像現在昂首挺胸於國際的烏克蘭人一樣,當個能說出自己獨特語言、文化和歷史的台灣人?
「台灣史」而非「中(華民)國史」
為了要擺脫被認為是同一個民族、同一個國家的口實,我們必須從歷史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自身(烏克蘭/台灣)和他者(俄羅斯/中國)的不同。
米哈伊洛.赫魯舍夫斯基的《烏克蘭—羅斯史》正是擺脫俄羅斯角度、從烏克蘭人自身角度出發去寫作的烏克蘭史。作者想告訴讀者,「烏克蘭史」要用烏克蘭自己的視角出發,而非俄羅斯人的「大俄羅斯民族主義史觀歷史敘述中的烏克蘭史(小俄羅斯史)」。
就如同台灣人看待自己民族的歷史,不再需要以過往「大中國民族主義史觀歷史敘述的台灣史」的思維邏輯去理解,而是可以以自身「台灣島史」的歷史思維去理解歷史。往往許多人認為,若脫離俄羅斯/中國,烏克蘭/台灣歷史很短,不夠精彩、無聊又不重要,然而自己民族歷史的起源,畢竟是與他人不一樣,會覺得無聊,乃是因為看的人係以他人的角度出發。
為什麼要這樣去思考呢?因為烏克蘭人並不認為,自己是俄羅斯民族三位一體中的「小俄羅斯」,烏克蘭也不是俄羅斯的一部份。正如同台灣人並非中國人,台灣也不是中國的一部份,所以我們既不需要以他人的角度與思考,作為歷史的度量衡,來衡量自己民族、國家的歷史。
我們必須「以台灣自身為出發點」去理解自身民族的歷史觀點,不僅認識自己,也以台灣人的角度去認識他人,去思考如何重新看待中國、日本等與我們互動的歷史,以及我們與他們的關係。
而要明白並寫出自己的歷史,就必須從自己的母語與文化去理解自身,才能知道我們與他人有甚麼不同,做出彼此的區隔,更能明瞭中國為何要打壓我們、誇造自己,不敢讓我們成為一個獨特、自由、自主的民族與國家,而要台灣人追隨他們,也變成中國。
簡單又困難:「以自己的母語和文化,理解並參與世界」
這就可以回到曾自認是「小俄羅斯人」的烏克蘭人,如何擺脫這種想法,他們是如何擺脫,走向自我認同的呢?
當然,這是過往烏克蘭許多地區的民族思想家、革命家、文學家、藝術家、政治家、宗教人物以及許多平民百姓的奮鬥,也是堆砌無數白骨與血淚才有的果實。他們創造、捍衛、辨析的許多事物中,語言是其中最重要的。這也是俄羅斯帝國和蘇聯最首先打壓的部分。
從民族之父舍甫琴科開始強調烏克蘭語寫作的重要性開始,不論是哪一個地區的烏克蘭人,始終為自己民族語言的存續而奮鬥。這是在強調「用烏克蘭語看待世界」這件事的重要性,因為這樣才會以自身族群的語言與文化出發,以「烏克蘭人」這個主體去,而不是以波蘭、俄羅斯等非自身族群的語言和文化,站在他人的視角、借助他人的文化去理解和參與世界,從而導致自身文化的死亡。
他們也不斷地挖掘民族在各地的歷史與文化遺產,基輔羅斯、哥薩克、乃至民俗歌謠、文學詩詞乃至宗教信仰,種種都是建構民族身分的要素,藉由考據、挖掘遺跡和創造傳統,使烏克蘭人明白自己與俄羅斯人始終有所差異。
從十七世紀開始,烏克蘭民族認同經歷身處不同國家的阻隔、語言打壓、文化同化、戰爭與種族滅絕後,穿過烈火與灰燼、眼淚與屍骨,再藉由文字作品、口語詩歌和行動所構成的民族共同想像,烏克蘭各地區儘管有不同時段的發展歷程,但是所有烏克蘭人之中,共通的烏克蘭認同卻逐漸破繭而出,成為烏克蘭當今多元又合一的公民民族認同,並使自己的族群成為參與世界的主體做好準備。
這也是為什麼歷史上曾經壓迫過烏克蘭人的國家和民族,都想盡辦法要消滅烏克蘭文化與認同的原因。他們絕不允許烏克蘭語成為高級文學和現代語言,不許烏克蘭人以自身角度去理解自己,並將烏克蘭歷史文化資產都說成是自己的資產,都是為了使烏克蘭人與烏克蘭成為他們人民和領土的一部分。
這其中以俄羅斯帝國,以及繼承俄羅斯帝國、以俄羅斯人為中心的蘇聯為甚。他們濫用歷史話語,聲稱「俄烏都是同個民族」、「烏克蘭是人造國家」,作為侵略的藉口。
而這對台灣又有什麼啟發?台灣人的母語,不論是原住民語、客語還是台語,都因為過往國民黨製造中文是「更高級的語言」,營造中國文化高尚高等的形象,並刻意貶低、抹殺台灣人的母語與文化,指斥為地方方言,只是低俗人等溝通的語言,力捧中文為所謂「國語」,讓人們避之唯恐不及,甚至嘲笑自己的母語與文化,使之逐漸走向衰亡。
這造就了現今多半人並不會講母語,反而覺得自己母語是低俗文化的代表,許多檯面上的藝人和文學家更是以中文為傲,沾上本土就是粗俗的象徵,從而影響大多台灣人對於台灣文化的觀感,也只能以中文去理解世界。如此營造下,對於中國作為高級、先進、更好地方的嚮往,中文才是高尚的文字,對於台灣的一切就是低俗的台客文化,這種想法長久地根植在台灣人的思想與生活當中。
而為了抹煞台灣歷史的獨特性,台灣的有形無形的歷史文化遺產,「中國人」都會將之依附在「中華民族的中華文化」視角之中。若是日本人所留下的遺產,就像俄羅斯人將之指斥為波蘭人留下的有毒影響,中國人基於反日仇恨,也會將之視為必須「去日本化」的有毒影響。
藉此視角出發,「中國人」論述台灣的一切都是中國文化帶來優良的影響,證明「台灣文化是中國文化的一部份」,「台灣人就是中國人」,台灣去中國化就什麼都沒有了,不僅將所有台灣的獨特性粗暴地一體抹煞,也為「兩岸都是中國人,終將走回統一的歷史正道」的侵略藉口,鋪下思想的種子,讓台灣人認為「兩岸都是中國人」,削弱台灣人的自我認同,與反抗極權中國的意志。
結語
2022年2月24日,為了恢復過往的帝國,俄國全面入侵烏克蘭,要瓦解他們眼中的「人造國家」烏克蘭,重建現代俄羅斯民族的重新統一,恢復全俄羅斯帝國的榮光,修正蘇聯時代的歷史錯誤。
那麼,未來的某一天,中國會不會為了恢復昔日偉大的天朝榮光、修正過往二戰後的歷史錯誤,並意圖顛覆美國為首的國際秩序,將「統一中國」作為第一步,派兵侵略台灣呢?
在中國,從上到下都充斥著赤裸的帝國心態與侵略氣焰的民族主義,加上想要歷史留名的習近平,他們有可能會放棄完成兩岸統一,使中國成為世界霸主、建立天朝秩序的「中國夢」嗎?很明顯,這是不可能的。
冷戰結束後,人們本來以為自由民主已經終結極權獨裁。然而他們錯了,過往為了打敗蘇聯,聯合中國等政權對付蘇聯,這種貪小便宜的方式此時正湧現代價。2019年,香港反送中事件改變民主自由國度對中國的政策,重新檢討自己過往貪小便宜而與中國往來的問題,現今烏克蘭危機更加速當今世界的轉變,去面對過往的過錯,做好與這些國家競爭的準備。
未來將是俄國、中國等獨裁國家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競賽。俄國若在這場重建帝國的戰爭中失敗,將使獨裁陣營缺少重要的一根支柱,然而在極權獨裁與民主自由世界的鬥爭中,未來究竟是極權獨裁擊敗民主自由,使全球陷入恐怖統治,還是民主自由再次戰勝極權獨裁,建立起和平與繁榮的世界?
這個發展的最終關鍵,或許就是我們台灣,那台灣人究竟要做烏克蘭,還是要當小俄羅斯,影響的是要當一個獨立自主的主權民族國家,還是成為中華帝國的臣僕和對外擴張戰爭的砲灰,有賴於大家從歷史中汲取智慧,做下最終的決定。
參考書籍:
1.浦洛基(Serhii Plokhy)著,梁永安譯,《再造失去的王國:俄羅斯的帝國雄心500年史》,新北市:貓頭鷹出版社,2018。
2.浦洛基(Serhii Plokhy)著,曾毅譯,《歐洲之門:烏克蘭兩千年史》,北京:中信出版社,2019。(聯經將出版本書增訂繁體中文版)
3.浦洛基(Serhii Plokhy)著,林添貴譯,《雅爾達:改變世界命運的八日祕會》,台北:時報出版,2011。
4.伊戈爾‧T‧梅奇克(Igor T. Miecik)著,林蔚昀譯,《向日葵的季節》,新北:衛城,2017。
5.提摩希.史奈德(Timothy Snyder)著,陳榮彬、劉維人譯,《血色大地:夾在希特勒與史達林之間的東歐》,新北:衛城,2022。
6.亞當.扎莫伊斯基(Adam Zamoyski)著,郭大成譯,《波蘭史》,北京:後浪出版社,2019。
(文章轉載自:方格子 2022/04/28 網站文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