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土行者:懷念淑雅的身影
林益仁
豪人教授疾呼必須找到這次工安意外的結構問題與咎責,才是真正紀念淑雅意外離世的正辦。我同意,也支持檢調應該徹查到底,但還是免不了回去我的資料庫中找尋淑雅的身影,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很慢地釋懷她人已經離我們遠去的事實,而且也只有這樣,才能感覺到她的精神還在我們當中。
Apuu剛剛打電話來,也是泣不成聲,我說我自己只能靠文字書寫來紓解這樣的錯愕,我不敢打電話,因為不知道要跟夥伴們講什麼?Apuu說她了解,這也是她第一通電話。真的,大悲無言!
我想到2014年我們大家一起在不丹的日子,除了淑雅,還有Apuu,Yapit,阿棟牧師,麥尚與高路。這是我習得「走動式工作坊」精神的初體會。邀請我們的荷蘭朋友Frederik告訴我與淑雅,重點在原民夥伴的知識與發言,淑雅與我必須忠實地擔任翻譯,所以我倆必須放下學者的身段,在幾十種語言間,試著促成大家彼此的溝通。走動,是為了交流彼此對大氣變遷衝擊的觀察與知識。走動,是為了建立彼此的分享與結盟,所以翻譯的工作非常重要,淑雅跟我於是在此過程中以翻譯者的身份,擔任促進者的工作,這是從事NGOs工作的重要心法之一。
不丹,雖然被封為快樂值極高的國度,但物質條件並不好,我們去到的鄉間更是困難。為了在山間行進,有時我們必須跋涉,晚間睡草寮,開會的地方也是在涼亭之中。晚上睡覺,裹著睡袋,依靠在火堆之旁,還好躺下的地方是鋪著松葉的地鋪。在那裡,我深度地感受到物質條件不足,但精神生活卻是相當飽滿。我們討論的氣候變遷議題,會牽動Apuu在莫拉克風災的苦痛回憶,在翻譯間,淑雅可能還需要加入一些諮商的時間,否則Apuu不容易講出來。就是在不丹,我第一次聽到Apuu分享Tona Tamu(老人田)與Us-uru(女人的田地)在環境變遷中的知識角色。
在語言溝通不容易的情況下,我們也採取了變通的方法。透過煮食,不同的國家農夫分享彼此不同食物的內容與文化。在Jambi部落的最後一晚,大家煮出了可供部落族人一起分享的食物,淑雅快樂地煮台灣帶去的小米,這是Apuu的部落在災後種出的希望小米,不丹的小朋友一個個露出好奇的眼神,對比著淑雅溫暖熱情的個性,當下不用語言,就是單純透過食物的心靈溝通,這樣的經驗啟發我在走讀中重視感官體驗與分享交流。
淑雅是個「行者」(walker),不僅在精神上,也在物質上關切著所有的土地議題。「行者」靠著親身的體驗了解土地與人們的需要,走入民間與草根,不丹的經驗應該只是她行走的一小片段。辛勞的走動,以及行走當中關照的疾苦,並非我們微薄的力量可以解決的,從事這樣的工作,久而久之內在也會累積許多傷痛,如果沒有透過心靈的修行與反省,這樣的工作無法長久。在許多與她的交談的經驗中,我深知她的宗教修為根底很深,這樣的根底正是可以超越苦痛的基礎,而它也是在不斷地修行與鍛鍊中得來。事實上,人間事往往是表象,背後與底層的內容方是至理。更值得一提的是,她常說作為一個虔信的佛教徒,她的工作環境卻充滿了基督徒。每當我們談論到靈修或是修行時,常常可以跨越宗教的藩籬,體會到耶穌與佛陀的共通之處,至於那些差異,或許就可以暫時括號起來。如今,她已離開自身的肉體,轉往超越的境界而去,我盼望且祝福她可以一秉單純的初衷,放下俗事,不再留戀此生,勇敢地前往神聖之域而去吧!
(文章轉載自:Yih-Ren Lin 2023/05/11 臉書貼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