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念台灣遊俠潘小俠學長

邱萬興

潘小俠，本名潘文鉅。1954年出生於台北市士林，從小喜歡畫畫，玩雕塑，畢業於復興美工。他自認學歷不高，繪畫基礎不好，曾開設過廣告公司。他曾經夢想去法國學電影、學習美術，後來受美術老師劉其偉影響，對其所著的《台灣土著與文化藝術》，燃起他與蘭嶼結下不解之緣。

1980年代起，開始記錄達悟族文化，他一有空就前往台東蘭嶼，逐漸認識更多的達悟族的文化。他這個人酒不離口、菸不離手，靠著米酒+保力達B與達悟族人一起咬檳榔，跟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，他用相機紀錄這個地方的一切，包括蘭嶼飛魚祭與台北的反核廢料抗爭。為原住民反核運動募款，他用影像紀錄的原住民文化，拍了25年才出版《蘭嶼記事》攝影集。

潘小俠總是長髮披肩，他的相機始終沒有停歇留影，他經常讓自己餓肚子，但從不吝於買黑白底片。他默默地用影像為台灣記錄，歷時37年而不輟，他堅持用黑白底片拍攝台灣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以及原住民生活。他說：「我的相片是帶有酒精味，堅持用黑白底片拍攝的方式不能丟，照片用暗房技巧洗出來，更有生命的張力，這是我一生的堅持。」

1986年11月30日，前桃園縣長許信良闖關回台，爆發的桃園機場事件，讓潘小俠萌生加入新聞社攝影工作念頭。1987年，潘小俠進入自立報系當攝影記者，這一年正是政治、社會運動劇烈變動的狂飆年代，台灣在前仆後繼的改革浪潮中茁壯發展，也是時代的大變局。潘小俠投入自立報系街頭攝影工作，潘小俠是我的復興美工學長，劉振祥是我的學弟，我們一起在街頭衝撞威權。

潘小俠在「攤」接觸到很多藝術家與作家，「攤」的台式居酒屋，也是我復興美工同班同學林鉅的店，林鉅在20歲時就獲得雄獅美術新人獎。是當時藝文界人士和攝影記者喜歡去喝酒買醉的地方，街頭攝影記者葉清芳、侯聰慧、潘小俠、高重黎、許村旭、余岳叔、綠色小組王智章、李三沖與音樂人陳明章都是這裡的常客。

潘小俠認為本土的一切在台灣，他要讓更多人聽見台灣的聲音，看見台灣。他展開長達18年的拍攝藝術家與作家計畫，他拍了178位藝術家，累積了上萬張照片，2005年出版《台灣美術家一百年 1905-2005》。他也同時追蹤、尋訪分散各地台灣的作家，透過快門為130位台灣作家造像，2020年出版《台灣作家一百年 1920-2020》，他曾獲得吳三連攝影獎。

2022年9月，潘小俠因罹患食道癌在台大醫院開刀，他在手術後，更因細菌感染無法出院。潘小俠住院長達10個月，在生病時無法進食，一度因龐大醫藥費，讓長期照護兩個兒子潘采辰與潘采星面臨難以承受的壓力。生病這期間，許多朋友都去醫院探視小俠，給予他無盡的加油和支持。

2023年7月31日凌晨3點2分，潘小俠病逝於台大醫院，享壽69歲。

潘小俠走後，為了召開小俠告別禮拜會議，李勝雄律師找我去開會，李勝雄律師要我擔任小俠的治喪總幹事，決定在濟南教會舉辦，會議討論完，我把小俠二個孩子潘采辰與潘采星拉到旁邊問他們，告別式和墓地總共要五十幾萬元，你們家屬有準備嗎？

二個孩子眼淚都快要掉下來，告訴我：「邱叔叔，我們二個辭去工作，在醫院輪流全心照顧父親小俠，一年來都沒有工作，也沒有收入，父親剛過世，好不容易將積欠台大醫院的一百多萬元還清，這些都是文化部長史哲和許多朋友的捐款支持，包括前衛出版社和左轉有書幫忙賣潘小俠攝影集，才能替父親還清醫療費，我們的戶頭幾乎都沒錢了，不曉得怎麼辦才好。」

我告訴二個孩子，潘小俠是我的大學長，我們在街頭攝影時，非常照顧我。能擔任小俠學長的治喪總幹事，是我的榮幸，我會幫你們的，不用擔心告別禮拜和喪葬費用問題，我來幫你們籌出這筆費用。

我和攝影老地曾文邦分頭進行潘小俠告別禮拜活動，曾文邦負責製作告別是訃聞，我就一一打電話募款給好朋友，一到五萬元的捐款，請直接匯給小俠的孩子。在濟南教會的告別禮拜時，我告訴所有的民進黨公職與親朋好友，當天一律不收花圈和花籃，請改送奠儀最好。告別禮拜當天只收賴清德主席一對花，其他的不收。後來在左轉有書舉辦我們陪「潘小俠喝綠豆湯」追思活動，我問了潘采辰，你父親的喪葬費用夠嗎？不夠的部分要告訴我，我來想辦法。采辰說：「告別禮拜費用都沒問題，完全處理完滿了，謝謝邱叔叔。」

前二天，我上傳潘小俠的一張合照，一位設計好朋友打電話告訴我，她因為生病很少看臉書，剛好看到，他不曉得好友潘小俠走了，小俠經常提供很多原住民照片讓她編書，不用授權書，她非常謝謝小俠長期對她的支持。她編輯的書，想告訴潘小俠要再版，才知他走了。我說：「小俠的影像版權，都是潘采辰在處理，這二個孩子需要我們繼續支持他們。」今天她要付二萬元給孩子，感謝潘小俠的常年支持出版界。

潘小俠一生堅毅灑脫，他走過台灣民主化歷程。他以攝影家之眼，用生命紀錄台灣時代人物、歷史事件，他用相機紀錄了一張張珍貴的台灣史。

（文章轉載自：邱萬興 2025/3/27 臉書貼文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