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昭堂仙致敬

向昭堂仙致敬

邱萬興

執政的國民黨以恐怖的鎮壓、逮捕,來壓制台灣人。在白色恐怖的年代,民主前輩一代傳給一代,無懼坐牢,前仆後繼,不斷反抗,靠很多人的犧牲和奮鬥,拼生拼死的結果,最後才終結了黑暗的威權統治,台灣的自由民主是從黨外運動奮鬥來的,不是統治者賞賜的。

走過七十年代的戒嚴,八十年代的台灣民主化抗爭過程,千禧年的台灣政黨輪替。對我來說,面對改革運動,在拒馬、鐵蒺藜、強力水柱、鎮暴部隊棍棒齊飛的街頭抗爭與政黨輪替,這是一個世代的縮影和影像紀錄,也是我們共同走過的台灣路。

我在街頭,總是跑給鎮暴警察追的黨外攝影工作者,一路堅持不斷的紀錄,就是想為台灣留下抗爭的歷史影像紀錄。對抗不義政權國民黨,每個戰鬥位置都必須要有人去擔任,並不需要每個人都去從政去當官。讓我也領悟了自己意志,投入民主運動40年的價值與意義。

前天下午,我和台灣大學歷史系周婉窈教授長談,他要我將推動台獨運動的過程寫一寫,翔實記錄下來,讓年輕一輩嘹解前人辛苦走過的路。

周教授說:「彭明敏、謝聰敏、魏廷朝師生三人主張:建設新的國家,重新制定憲法,重新加入聯合國,這三項,60年後的今天,已經一甲子了,還是仍然我們無法達成的願望。」

泰源事件的蔡寬裕前輩,在今年9月過世。他說他們「一心想在獨立建國的運動中有所奉獻,因此他們要打頭陣做火種,這是他們的信念。早期或許還有這種台灣人,但現在我看是沒有了。重要的是這種精神……。」泰源事件的鄭金河要被槍決之前,跟鄭正成說:「台灣若是沒獨立,是咱這代青年人的見笑。」

鄭南榕為什麼自焚?這也是和台灣獨立運動有關。鄭南榕主張「100%言論自由」,支持台獨運動,1987年4月16日在金華國中舉辦的「反國安法」演講中,他公開說:「我是鄭南榕,我支持台灣獨立」,留下最有名的宣示台灣獨立的歷史鏡頭;當時台下群眾握拳齊呼:「獨立!獨立!獨立!」。這是鄭南榕要公開喊給國民黨聽的,這是咱作為台灣人所追求的獨立建國目標。

我想說的是,台灣還在戒嚴時期,1987年2月,我跟著鄭南榕一起推動二二八平反運動。解嚴之後,社會力更是大集結,台灣獨立運動風起雲湧,台灣人民在街頭聲援蔡許案台獨運動。聲援的口號從「台獨無罪」演變成「台灣應該獨立、獨立救台灣」。更重要的是1988年鄭南榕、黃華、林永生與林樹枝前輩推動的「新國家運動」。在懲治叛亂條例與刑法一百條未廢除的年代,這在當時是殺頭的事。

鄭南榕疼台灣心,絕對超過自己。我走進《自由時代》的總編輯辦公室,房間內都是煙味,在辦公坐前剛坐下,就看見手上拿著菸的鄭南榕,吐了一口氣,對著我和黃華說:「我們應是抱著被抓的覺悟,全心去投入台灣獨立建國運動,這不是為了我們自己,為了我們後代子孫,咱共同來推動新國家、新憲法、新政府、新人民、新社會、新文化的新藍圖,這才是我們做為台灣人的價值。小邱啊!新國家運動的文宣和設計,我找不到別人敢做,只有你敢做!」

當時,我的牽手紫妃已經懷孕七個月,面對鄭南榕與黃華二位台獨前輩,身為社會運動文宣與影像紀錄者,我很難向鄭南榕推辭一起推動台灣獨立建國冒險工作,這是我和鄭南榕共同奮鬥的生命史。

曾有記者問我,難道都不會怕嗎?我說:「當然會啊!身為一個反抗者,敢跟不公不義政權衝撞,如果不小心衝過頭,就只好被抓去關啊!」

1988年12月他的《自由時代》雜誌刊登許世楷的《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》,第二年1月17日,我的女兒新妮出生,四天後,鄭南榕在1月21日接到台灣高等法院「涉嫌叛亂」的傳票,這國民黨要跟鄭南榕算總帳的時候到了。鄭南榕高調宣佈絕不出庭:「國民黨抓不到我的人,只抓得到我的屍體!」之後,他開始在雜誌社內展開七十一天的自囚行動拒絕出庭,引起全國譁然。他決心用性命來捍衛言論自由、捍衛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。

鄭南榕將自己關在《自由時代》雜誌社內,準備汽油放在總編輯室。盧修一希望鄭南榕不要用那麼激烈的手段對付國民黨,也許可以考慮把戰線拉到法庭或街頭,仍然可讓世人了解自己的想法。

但鄭南榕告訴盧修一,國民黨既然要以叛亂罪來箝制他的言論自由,他就必須用「死」來抗議這樣的污辱。鄭南榕告訴盧修一,如果他死了,不會白白犧牲,一定能對後來的人有深遠的影響。

自囚第71日,1989年4月7日,台北市中山分局刑事組長侯友宜率領霹靂小組,突破重重阻礙衝進自由時代雜誌社準備破門而入,強行拘捕鄭南榕時,鄭南榕果然在總編輯室點燃三桶汽油,以身殉道。那一天,我第一個陪民進黨創黨主席江鵬堅進入總編輯室拍照,一邊拍一邊眼淚直流,他的軀體永遠離去了,烈士的生命卻是永遠焚而不燬的,那個畫面永生難忘。

鄭南榕的自焚引起很大的衝擊,519出殯那一天,詹益樺也在總統府前面的鐵絲網前引火自焚。這是黨外運動真正撼動人心的事情。

『不自由毋寧死』說起來簡單,年輕一代的朋友,應該要徹底去了解什麼是『鄭南榕精神』,來做為台灣獨立建國可貴的資產。

過了花甲年紀,我想成為怎樣的人?自己最清楚。不需要用任何獎項來定義自己,我更不需要關愛的眼神,替自己找到某一種身分或標籤,那些所謂的名譽加身,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。

全美台灣人權協會2020年人權獎得主,鄭南榕紀念獎頒給魏德聖導演。台灣獨立建國聯盟和前立委陳婉真提名推薦我去領2021年人權獎「鄭南榕紀念獎」,身為台灣民主轉型的重要見證者,我推辭這個獎項。

寫著寫著忍不住還是眼淚直流想起鄭南榕,我不曾將你當英雄,一個烈士,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台灣沒有獨立建國成功,我不能領「鄭南榕紀念獎」,這樣我會對不起一生追求台灣獨立建國的好朋友鄭南榕。

前台獨聯盟主席黃昭堂在台南七股的紀念碑寫上:「我這一生,除了台獨運動,別無所求,這也是我對待生命浪漫的方式!」

前幾天我特地開車載著牽手紫妃,去台南市七股向昭堂仙緬懷與致敬,但是,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目標,就是台灣獨立建國。對我來說,參與反抗運動是一個責任與使命,讓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,也是我們一生追求的目標。

前台獨聯盟主席黃昭堂在台南七股的紀念碑寫上:「我這一生,除了台獨運動,別無所求,這也是我對待生命浪漫的方式!」
2024年12月17日,我特地去向昭堂仙緬懷與致敬。

1989年519鄭南榕生.台灣國死。
台灣建國烈士鄭南榕先生向人民告別。
傳單攝影/張芳聞
文宣設計/邱萬興
傳單提供/鄭南榕基金會

2024.11邱萬興與台大歷史系教授周婉窈。

(文章轉載自:邱萬興 2024/12/23 臉書文章